知府、知州、或者在省里高就的,像他这样六年多了还原地踏步的,却已经不多了。
邹应龙因为没有得力的同乡,又不大与同年交往,不禁仕途上不得舒展,日子过得也极为窘迫……御史又有个外号叫‘鬼都不理’,谁都不敢送孝敬,所以只能指望那点可怜巴巴的俸禄。更加雪上加霜的是,这些年朝廷银根吃紧,只能发半俸,交了房租之后,连养活妻子儿女的钱都不够,还得靠老婆和长女给人家打零工,才能勉强度日。
他出生贫寒,拼命读书,实指望着有朝一日金榜题名,能摆脱贫穷的折磨,让家人过上扬眉吐气的日子,谁知进士也中了,官儿也当了,日子却依然窘迫,面对着家人的冷言冷语,邹应龙倍感愁苦,终日郁郁,所以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得多。
所以当张居正找到他,问他愿不愿意弹劾严世蕃一本,将其一举拉下马时,他心动了。因为张居正告诉他,虽然之前的弹劾严党的越中四谏,壬午三子等人均以悲剧收场,但这次的结果会有不同,因为弹劾严党的时机已经成熟,只等水到渠成、瓜熟蒂落了。成功了,他将成为政坛的明星,会实现质的跃迁;不成功,徐阁老也会保住他的身家性命,让他不必重蹈前辈的覆辙。
邹应龙是西北人,有着南方人没有的纯朴,不知道世上有三样东西——男人对女人的誓言、女人对男人的眼泪和政治家对任何人的承诺,是最靠不住的。
所以在短暂的犹豫后,他接受了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……当然,当时光想着光荣去了,至于艰巨,是事后回到家才愈发体会明显的。
当白日梦带来的激动散去,他才想起严党的强大可怕,二十年来,胆敢挑战他们的人,非死既亡,下场极为凄惨,早就吓破了英雄胆……哪怕严党今不如昔,如明日黄,也依旧可以将冒犯者打入万劫不复。
邹应龙身为御史,还亲眼目睹了一个怪现象,从去岁年末至今近半年,满朝皆知严嵩父子已失圣意,徐阁老取而代之成为必然,可只要有官员、甚至是科道言官上奏疏弹劾严家父子,倒霉的肯定是他自己!邹应龙还听说,严家父子控制负责接收呈送奏章的通政司,只要是弹劾他们父子俩的,其党羽就会抽出来交给严世蕃亲阅。若是往年,这种奏章往往难逃付之一炬,上奏的大臣也会遭到严厉的惩罚,以儆效尤。
但这阵子严世蕃的举动很诡异,一本弹劾的奏章都不扣,哪怕把他们父子俩骂成‘祸国奸贼’、‘窃国大盗’也不怕,只对通政司的人道:“全都递上去吧,越多越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