内陆乡村,正把源源不断的劳动力倾泻到这座「洼地」般的城市。
开春时节,报纸、电视里满眼都是类似的新闻——郑州火车站不堪重负,南京汽车站人满为患,沿长江的客运码头,民工如洪水般汹涌。据统计,共和国二十三个百万人口以上的大城市,日均流动人口总量高达上千万,其中上海183万,京城130万,花城110万……
「盲流」,这个曾经带着贬义的词,如今既是象征,也是隐喻。
过去,它几乎是愚昧、肮脏的乞讨者的同义词,那些人大多是被贫困与饥饿逼得走投无路,流落城市却找不到谋生门路,只能靠乞讨度日。
可如今不同了,那些朴实面孔上的坚毅与执着,正在一点点改变着城市人的传统观念。这一年里,「要想富,就得雇」,成了城市与乡村人口双向奔赴的欢乐主题。
九十年代的震荡,正以社会结构的深刻改组为序曲,缓缓拉开帷幕。
可就在这股生机勃勃的外来人口大潮里,有两个提前数年就来到京城的日本「北漂儿」,却丝毫感受不到时代浪潮的快意,反而被前所未有的挫折感裹挟,对未来充满了彻骨的担忧。
焦虑与惊惧像两只无形的手,死死攥住了他们的心脏,让他们真切地嗅到了末日降临的气息。
他们,就是曾经在京城游乐园项目上奴大欺主,如今正遭受反噬的日中总合驻华代表——杉本雄一和佐藤健太。
1991年2月20日,大年初六。
京城游乐园的日方总经理办公室里,暖风机嗡嗡作响,吹出的热风却驱散不了半分寒意。
杉本雄一瘫坐在宽大的皮椅上,领带被扯得歪歪扭扭,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,此刻乱得像一团鸡窝。
他面前的茶几上,堆着小山一样的礼品——山崎威士忌、七星牌香烟、顶级玉露茶,还有索尼迷你录放机、松下录像机,甚至西铁城手表,以及塞着十万日元的五六个厚红包。
这些都是春节前,他们费尽心思准备的「敲门砖」,如今却原封不动地砸在了自己手里,连一丝水花也没溅起。
区政府的领导们,要幺避而不见,要幺隔着门客客气气地打发人,别说收礼物了,就连一句准话都没留下。
佐藤健太站在窗边,手指烦躁地在玻璃上敲出「哒哒」的声响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楼下涌进园区的游客,那些操着京城口音的男女老少,牵着孩子的手在旋转木马和过山车旁笑得开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