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山老林,这「中隐」,不上不下,听着就透着一股子混帐。
而这也是主公与那些世家子弟最大的不同之处,主公务实,而天下名门尚虚。
但主公所不理解的这种「中隐」思潮,却又是理解郑繁这类人,乃至理解当下整个大唐官场病灶的一把关键钥匙。
于是,张龟年沉吟片刻,组织了一下语言,用尽可能通俗易懂的方式,给赵怀安解释起来:
「主公,所谓「隐」,自古便有。如商周时的伯夷、叔齐,不食周粟,隐于首阳山,此为『大隐于山林」,讲究的是与世隔绝,以全名节。此乃上古之风,如今已不多见了。」
「而到了我朝,尤其是安史之乱后,天下板荡,人心思变。许多读书人,既看不惯朝堂的污浊,又不甘心就此埋没才学,于是便有了一种新的思潮,便是这「中隐」。」
张龟年站起身,在堂中缓缓步,仿佛回到了以前在长安时的辰光里,他也是这样和一众同窗们如此针砭时弊,品评人物的。
他说道:
「而『中隐」者,既不像伯夷、叔齐那般彻底出世,也不屑于在朝堂之上与俗吏同流合污。「
「他们奉行的是『大隐于朝市」,身在官场,心在山林。他们做官,求的不是功名利禄,不是经世济民,而是一种姿态,一种「出淤泥而不染」的自我标榜。」
「他们将官职,视作可以暂时栖身的『庐舍」;将俸禄,视作可以维持自己风雅生活的「资粮」。他们热衷于游山玩水,吟诗作画,结交名土,清谈玄理。」
「在他们看来,这才是人生的真谛。至于衙署中的案牍,城外的百姓疾苦,只要不闹出大的乱子,便与他们无关。」
「就像这位郑刺史,」
张龟年指了指郑繁离去的方向,语气中带着一丝复杂:
「他是个好人吗?是。他清廉,不贪不占。他有才情,能画出精妙绝伦的山水图。但他是个好官吗?绝不是!」
「他视庐州刺史之位,不过是实现他个人『中隐」理想的一个台子。」
「他游遍庐州山水,不是为了勘察水利,规划农田,而是为了满足自己寄情山水的雅兴。他结交地方名士,不是为了集思广益,共商州务,而是为了在清谈中寻找知音。」
「他之所以将兵甲私售给山中土寇,恐怕在他看来,这并非资敌,反而是用无用之物,换取了与那些『山中豪杰」的几分交情,颇有几分孟尝、信陵之风,是一件值得称道的「风流韵事」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