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是进士出身、朝廷总督,这个身份本身就建立在士绅阶级免赋役、享特权的制度基础上。」
「这个制度在供养你、赋予你施展抱负平台的同时,也在系统性地压迫着无数农夫、
士卒。」
「这就好比一个庄园里,有一位对奴隶十分仁慈的管家。」
「管家从不鞭打奴隶,甚至会私下接济奴隶们。」
「但管家个人再好,也无法改变他是奴隶主管理体系中一部分的根本事实。」
「他的善行,或许能缓解个别奴隶的痛苦,但却又粉饰和维护了奴隶制本身的不公。」
「奴隶制这个罪恶的制度,因为一两个好人的存在显得尚有一丝温情,而这些好人的存在,也会延缓奴隶们觉醒和反抗的进程。」
江瀚把矛头直指卢象升,揭示了这类「清流忠臣」在历史转折时期的悲剧地位。
「朝廷需要卢督师这样的忠义楷模,你的存在无疑是向天下人证明了:」
「看,朝廷里还有青天大老爷,所以朝廷一定是好的,问题只是出了几个奸臣,只要除掉奸佞就能海清河晏...
「7
「卢督师是在用个人的道德光环,替整个腐朽的制度承担了批评、赢得了同情、延续了寿命。」
「再说你卢家。」
「本王毫不怀疑卢氏家风清正,或许数代未曾主动巧取豪夺。」
「但卢督师,你能保证你家族的同乡、姻亲、同年、门生故吏之中,没有肆意兼并、
横行乡里者吗?」
「你能改变士绅优免这项施行了两百多年的国策吗?」
「你的个人清廉,乃至卢家的优良家风,能代表整个士绅阶层的普遍行径吗?」
说着,江瀚把目光投向了大厅的西南角。
在角落里的茶几后,正坐着一名埋头奋笔疾书的起居注官。
他叫庞经年,是江瀚当初在保宁府开科取士时招揽而来的。
而江瀚之所以设立起居注官,并非效仿帝王起居,主要是麾下事务太多,需要专人记录。
此时庞经年听得是如痴如醉,生怕漏掉了一字一句。
今天这场对话,在他听来无异于黄钟大吕,振聋发聩。
如此激烈、如此深刻的对话,是他生平从未见到的。
庞经年相信,今日所记只要稍加整理,便是未来新朝震烁天下的立国檄文、施政基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