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承宗终究是放下了奏疏。
他擡起头,额前的皱纹拧成了一个深深的「川」字。
「陛下,毛文龙以哀军相集,孤军深入敌后,光复辽南多岛,掀起镇江大捷,于萨尔浒之后万马齐喑之时,收取辽南。」
「其后又于皮岛、铁山开镇,联络辽民,袭扰奴酋,其胆气忠勇,天下共鉴。」
他开口了,第一句话,却是先肯定了毛文龙的功绩。
这是说话的艺术,先扬后抑,先予后取。
朱由检面无表情,看不出喜怒。
孙承宗深吸一口气,继续说道:
「然则,诚如陛下所言,奴酋非吴下阿蒙,其经营辽东日久,又新下朝鲜,如今边防渐稳,东江袭扰之功,确已渐弱。」
「加之镇中军民混杂,岛上田亩贫瘠,难以自给,兵饷耗费逐年增多,糜费国帑,此亦为不争之实。」
他坦然承认了东江糜费的事实,甚至主动提到了今年朝鲜之战,导致皮岛形势日趋艰难的窘境。
这一番话,仿佛是在顺着皇帝的意思,为拿下毛文龙寻找更多的理由。
连一旁的高时明,都觉得这位孙师傅,是要顺水推舟了。
然而,就在此时,孙承宗的话锋猛地一转。
「但是!」
他加重了语气,声音重新变得铿锵有力。
「皮岛之位,东扼朝鲜,北窥宽甸,其地势之险要,无可替代!」
「辽东之民,在奴酋治下,多有不堪其苦者,此人心之向背,亦不可不察!」
「有东江在,则辽民之心有所寄托;有东江在,则奴酋不能尽得辽南之地!」
「是以,东江之责,乃是牵制之虚着,制衡之巧着。落此一子,满盘皆活。奴酋一日不除,东江便一日不可废!」
他顿了顿,目光灼灼地看向朱由检,一字一句地说道:
「陛下,东江是东江,文龙是文龙。不知陛下,是否认同此理?」
将「东江」与「毛文龙」切割开来。
保的是「地」,而非「人」。
好思路!好巧劲!
朱由检心中一笑,脸上却依旧平静如水,他点点头,似乎是认可了这个说法,但紧接着便追问了一句,将孙承宗刚刚建立起来的防线,再次击得粉碎。
「那毛文龙呢?」
这个问题,避无可避。
孙承宗仿佛早就料到有此一问,他再次深吸一口气